駱曉悠開車去了新城區，她平時住的離學校不遠，都是走著上班。今天是周六，她明天不用趕早往學校跑，想著正好來看看她爸爸，就開了車出門。

駱曉悠的爸爸，平時一個人，也不用做飯，都是去單位食堂裏吃。單位食堂除了過節放假，周末也有餐。但是他晚上不去食堂，因為他現在晚上不怎麽吃飯。人上了年紀，新陳代謝就慢了，吃得多反而不好。晚上在家就是清水煮個蔬菜蘑菇湯，熱個牛奶，再吃一點水果什麽的。雖然自己吃東西很是稀松，但是冰箱裏卻一直會凍著一些駱曉悠愛吃的帶魚、排骨。

駱曉悠覺得她的母親一定是有三頭六臂，或者是在記憶上動了手腳，否則怎麽會即便是在駱曉悠還那麽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卻一直嘻嘻哈哈的在駱曉悠的記憶裏嘮嘮叨叨的不停呢？駱曉悠總覺得她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對於父親的記憶就都是沈默寡言，但是會對駱曉悠笑，會做駱曉悠愛吃的飯菜。在駱曉悠失去母親，受到驚嚇非常脆弱的那幾年，他用一雙有力的大手牽著駱曉悠的小手，從那可怕的記憶裏走了出來。駱曉悠想父親給她的是深沈而深厚的愛，是那不會宣之於口的溫暖。如果說周達超給了駱曉悠面對過去的勇氣，那麽駱父就是那個領著駱曉悠大步向前走的人。駱曉悠不想回家，不想面對過去，駱父只是等待，也許等待駱曉悠，也許等待自己，也許等待時間去沖淡那可怕的記憶。

看到駱曉悠來了，駱父責怪地說：“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駱曉悠大咧地說：“沒事，家裏要是沒人我也有鑰匙進來。”

駱父又說：“你要是早點打個電話過來，我可以提前把排骨化了，再買點菜啊，今天想吃啥我看看家裏有沒有”

駱曉悠往沙發一躺，懶洋洋地說：“我又不是客人，隨便吃一口得了，我還減肥呢！”

其實我們認為的正常人，都是那種很會演戲的人。在家人面前一個樣，在朋友面前一個樣，在同事或者領導或者陌生人面前又有各種各樣的角色要扮演。而我們認為的怪胎，其實就是不太會演戲的人，他們對待家人、陌生人、同事還有領導其實都是一個樣，一樣的冷漠，或者一樣的我行我素。從這個層面來看，駱曉悠真的是不太正常，她再哪都是一坨懶肉。

駱父看著倒在沙發裏胡說的駱曉悠，生氣地說：“麻桿似的，減什麽肥!”

“最近老吃地溝油炒菜，我胖了有二斤!”其實駱曉悠就是故意想逗他說幾句話。駱父看她也沒個正經的，不理她了，轉身去了廚房。駱曉悠看著駱父的背影，發現那背影已經不像記憶中的那麽偉岸了。

每當這個時候駱曉悠的英雄氣概都會有些氣餒，哪個亂世英雄、武林豪傑、才子佳人、文化巨人、科學怪人(駱曉悠是英語老師，她這漢語文化水平也就這樣了。)還能贏了歲月不一會兒廚房裏傳來的飯香味打斷了駱大哲學家的思緒。駱曉悠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走到廚房門口，駱曉悠咽著口水，看著駱父把排骨端了出來。

駱父給駱曉悠頓了排骨、炸了帶魚、炒了青菜、還拌了涼菜，駱曉悠假裝客氣：“這麽麻煩做什麽隨便吃一口得了。”駱父不揭發她那假惺惺的說辭，只是囑咐她:“明天把帶魚和排骨帶回去，平時也自己炒個雞蛋什麽的，周末就回來。”嘴好駱曉悠痛快地答應著：“好嘞！”然後一頓狼吞虎咽，駱父也陪著駱曉悠少許吃了點。

飯後，駱曉悠幫忙收拾碗筷，兩個人的碗筷也好洗，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要是往常，吃飯就是她來這裏要進行的最重要的活動。父女兩人吃完了飯就誰也不理誰了，駱父拿著老花鏡看看書，駱曉悠抱著手機看新聞、看電影、聽歌、購物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今天吃完了飯，駱曉悠拿著手機連時間都沒有看一眼。

駱父拿了一本書，戴上了老花鏡，坐了下來，還沒等開始看，就聽駱曉悠說：“爸，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也沒給我找個後媽呢？”駱父把書放在一旁，他沒有避開話題，摘了花鏡，看向駱曉悠，然後說：“爸爸年紀大了，好多的記憶都模糊了，原來也想過。。。”駱曉悠心裏一緊，只聽駱父接著對她說：“可是我忘不了你媽媽。別的記憶都越來越模糊，而偏偏對她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你知道嗎，曉悠我也是慢慢才知道的，原來兩個人不用一定要在一起，只要記憶裏有她就可以了。我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她，看見她去廚房不一會兒就把手燙了跑出來，看見她愁眉苦臉的把衣服疊得皺皺巴巴，看見她和你一起對著做鬼臉。我有時候會覺得我養了兩個女兒，兩個都那麽聰明漂亮，兩個都讓我牽腸掛肚。”

駱曉悠聽著駱父美好的回憶，不願意再提母親離世的事，也不願意再提她那倒黴的舅舅。駱曉悠覺得爸爸眼裏的媽媽和自己記憶裏的媽媽有所不同，駱曉悠說：“爸，再給我講講媽媽的事兒吧，我想聽。”

駱父看著茶幾上的茶杯，失了一會兒神兒，仿佛透過茶杯看到了很久遠的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和你媽媽從小就認識，有記憶起就是認識的。那個時候都有家屬院，你爺爺和你姥姥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所以我們住在一個家屬院。”

“我怎麽都不知道”

“那時候醫療條件不好，你爺爺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你姥姥也在你還沒有出生時就過世了。你原來那麽小，你媽媽可能也沒跟你講起過這些。”

“那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是呀，小時候在一個院，院裏還有七八個像我們這麽大的小孩，就經常一起玩。”

“然後你就喜歡上我媽了嗎？”

“那時候沒有。那時候我和幾個男孩子會合夥欺負你媽媽。”

駱曉悠一楞：那他們大概是不想活了!“你欺負我媽你都怎麽欺負我媽的？”

駱父笑了笑：“我那時候也小，不太懂事。我們那個家屬院裏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叫李言，我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其實我和你媽媽還有他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也就剛會走路的時候就經常拉著你媽媽的手一起玩了。但是稍微大一點就知道了男女有別，知道了不能老跟女孩子一起玩，就不帶你媽媽一起玩了。後來偶爾和你媽媽一起玩就會欺負她，主要是李言欺負她，比如給她起個外號，或者玩抓人的游戲還有藏貓貓的游戲時，故意聯合起來一起抓她。”駱曉悠：“那我媽就那麽讓你們欺負”駱父：“你媽媽小時候有點犟，就算大家一起聯合起來抓她，她也不服輸的，明明大家一起欺負她，她也願意以一敵百。”

“那後來呢”

“後來，李言就有點過分了，那時候都是平房，家家都有院子，李言家在院裏挖了一個地窖。冬天可以儲存一些土豆、蘿蔔什麽的菜，夏天我們可以鉆進去避暑。有一天，他把你媽媽騙進去，然後把木頭梯子拽出來，你媽媽就上不來了。”

“後來呢？”

“後來李言把我叫過去看熱鬧，讓你媽哭一個給他看或者管他叫爸爸也行，否則就不讓你媽媽上來。”

“這人可真壞!”

“那時候就是小孩子嘛!”

“小孩子也不行!小孩子小時候欺負人不管教，長大了就能懂事了？你們都以為'長大了'是一個多神奇的事兒嗎？可以治療百病嗎？動不動就說什麽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就懂了。其實沒人教他，他永遠也學不會。”

駱父笑而不語。駱曉悠發現自己好為人師的毛病改不了了。趕緊笑笑：“爸，你繼續，後來怎麽著了？”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搶過梯子來，放了下去，想讓你媽媽自己爬上來，可是你媽媽一聲不吭，裏面又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你媽媽在窖裏怎麽樣了，沒辦法就爬下去看看。我怕李言又把梯子拽上去，就一直抓著梯子，下來一看，你媽蹲在角落，可憐巴巴的，我就特別後悔原來和李言一起欺負她，想著不管她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想拉起她的手，於是就把手遞了過去，拉住了她。”

“然後你就喜歡上我媽了？”

“你這孩子，怎麽老是喜歡不喜歡的？那時候好像是小學時候，哪有那心思？”

“喜歡就喜歡了唄，還分小學還是大學啊？我們學校的小學生都很坦然地承認自己喜歡誰誰誰，人也不是機器，還定時才能喜歡啊？”

“反正就是沒有，就是看她在角落裏蹲著心疼。”

“爸，你這好像不只是喜歡啊!行行行，咱不討論這個問題了，後來呢，你把我媽從水深火熱的地窖裏救出來了嗎？”

“沒有，她救的我。”

“啊？這又是什麽劇情設定啊？美女救英雄？”

“李言一看我去幫你媽媽，特別生氣，他家有一塊長方形木板，平時放在地窖上，能防止有人不小心掉進地窖裏。我擡頭就能看見李言拿著那個木板說要把地窖蓋上，說再拿石頭壓上，還說什麽你們喜歡在一起就在一起，永遠也不要出來了!”

“爸，這個李言不是喜歡我媽就是喜歡你吧？”

“別胡說。”

“爸，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你這麽多年守身如玉了，你是感情方面有點木訥嗎？這都因愛生恨了你都沒看出來”

駱父起身要走。

“哎別走啊，爸。我不胡說了，還不行嗎？”

“我去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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